养心去尘,光明生虚——读《庄子·达生》
张永祥
庄子《达生》篇秉承内篇《养生主》的主旨,主要论述如何达生,达命之情,并阐明养生之理。
庄子说“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纷乱世事中的个人命运显得何其脆弱与荒诞,极度沉寂之后,庄子追求一种“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田子方》)的安宁与恬静。而且,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返朴归真,一则避世心法,这也是一种极高的道德修养和情性修为,他说:“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德充符》)而在古希腊,身处于繁荣走向危机四伏社会的伊壁鸠鲁也指出:“无论是拥有巨额财富,还是荣誉,还是芸芸众生的仰慕,或任何其他导致无穷的身外之物都无法了解心灵的烦忧,更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我们不可悖逆天性,而应顺性而为。”(《论快乐》)伊壁鸠鲁通过这些话教导人们,人生的意义恰在于超脱名利世俗,归于恬淡宁静的本真,缮养身形心性,这与庄子的通过虚无无为的精神修养以超脱世事纷扰竟是如此相类。正如伊壁鸠鲁说:“快乐就是有福的生活的开端与归宿。”有了恬适冲和的内心境界,情欲世俗才能真正消融,从而达到庄子所说的“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殆,而甘冥乎无何有之”(《列御寇》)的境界。
《达生》开篇“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数句,其实就已揭晓全篇的中心议题;所谓“达生之情”,就是要通晓生之所以为生的内涵;所谓“达生之情”,就是要明了命之所以为命的缘由。故此,人一旦通晓了“生”与“命”的真正含义,自然也就能够理解应该如何养生。“达”指通晓、通达,“生”指生存、生命,“达生”,就是通达生命的意思。怎样才能“达生”呢?篇文明确提出要摒除各种外欲,要心神宁寂事事释然,宗旨在于讨论如何养神。
当今之世人所重者形养,忽视者神养,本末倒置,顾此失彼,故而颠倒梦想,妄念丛生。养形需要物质,需要不断追求物质享受,在疯狂追逐物质享受的过程中,心为形役,很苦很累。追求到物质就快乐,喜形于色,很是得意,认为自己就可以充分享受。失去物质,没有追求到物质的人就沮丧,就烦恼,就心生嗔恨,怨天尤人,忧心忡忡。为了追求到更大利益,操持国柄者就依靠武力掠夺别国的土地资源,矿产资源,不惜发动战争,在千万人的累累白骨之上满足自己的物质享受,大张人肉筵宴。人为了养形,为了追求物质生活的享受,不惜利令智昏,过分夸大主观意志的力量,狂悖无知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结果是逆道而行,违反客观规律,破坏大自然,破坏生态环境。孰不知人在大自然面前力量极其微小,生命极其脆弱。上古之世的洪水人只能被动疏导防守,大禹治水就是疏导洪水流归大海。造山运动高山、海洋、江河、湖泊的形成,动物只能适者生存,只能顺应环境,适应环境而生存。在自然灾害面前,人只能被动防御,如干旱、洪涝、地震、火灾,人类无法改变,只能被动预防,做些力所能及的减少灾害的工作。人的力量有限,在贪欲驱使下要战胜无限的大自然,改变大自然,一切为我所用,这岂不是不自量力?不少人追名夺利,以物养形,为利而生,为利而死,不择手段。有人要保护既得利益,唯恐失掉优裕的物质生活,就绞尽脑汁,为保护财物而忧心忡忡,他们感受不到生活的轻松与快乐。在丰富的物质生活方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顿顿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幸福感,倒吃出了不少富贵病,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增多,病从口入,美食美味吃不出快乐人生,这是养形的悲哀。
智者如庄子,《达生》篇着重提出人要摒除各种外欲,要心神宁静,事事释然,给心灵减负。养心去尘,就是要去除心灵贪欲所积的污垢,心明净了,心清静了才能生出虚旷达生的快乐。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指出:“生者天理之自然,而实原于天命,达生达命只是与天为一而已,理之全受全归者,无可为增益。导引延年之士,欲以人助天,而转失其真,数之忽生忽灭者,不可为强留。贪恋迷惘之徒,欲以人胜天,而徒形其苦,皆达者所不为也。以物养形,养之而适以戕之。以形存身,存之而不啻亡之。其来也不自知,其去也不自止,风驰电骤,皆听造化之推移,而我无所与。彼备物以养形者,一转瞬而不知何往。富贵豢酣,危如朝露,饵丹服术,安冀长生,梦梦者竟何为也?”病由心生,心病还要心来医。心轻者不为外物所累,心里没有负担,因而快乐。心中有光明,就没有嗔恨,就能与人为善。心重者,心为外物所累,贪欲不断,永远得不到满足,看谁都好像阻碍了自己的发财之路,于是就心中充满嗔恨。心为形役,多生疾病,其病因是心理负担过重,心中没有阳光,阴暗不明,于是就瞒心昧己,心事重重,焉能不生疾病?寿命焉能久长?饵丹之术,安冀长生?鉴于此,庄子不可能仅仅停留于形体的保全 ,他更注重的是神养。“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强调的是形体和精神都“能移”,只要保持精神的精纯,就能反过来帮助自然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悟得道,就无所谓生死,也就是说,生死通为一体。
接着庄子就开始行云流水般地展开他的“养神”之道。
“子列子问关尹子”一则寓言,讲的是“养气全神,”阐述了“养神必先守气”的道理。一旦守护住了纯正之气,精神就足以凝聚而不会缺损,外物自然无法入侵,也就可以悠游于万物之中而任意逍遥了。
无论是养形抑或是养神,关键在于“纯气之守”,齐桓公之所以狩猎而病,即在于他气荡神摇,“气”乱而成。只有守住真气,才能形神无郤,外物自然无隙可入,便得一分内心超脱,不为凡尘俗事所扰。东坡居士十分注重养生,其著名的“养生四法”中第一要着就是“无事以当贵”,也就是说不为外界一切物欲所扰,即不劳神,又不分心,心顺意畅,身心都舒展安逸,达到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境界。而精神的安逸放达,更甚于身体形骸的修养,即使身体有疾而精神保全,也不会扰乱悟道之人的心性。
“痀偻承蜩”的故事蕴含的是“神全而物莫能伤”的道理,即无视外物,保持心性,有助于技艺的学习和发挥,更能避免外物的伤害。
既然养生的关键在于保持心性,那么如何做呢?庄子自有他的道理:“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过于“偏内”如单豹者,或过于“偏外”如张毅者,都不足取,须恪守《养生主》中的“缘督以为经”。保持虚静守中,方能获得精神上的自在洒脱。而庄子所主张的人生也正是遵循自然之理,即“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在宥》)一切皆是自然,烦恼亦是虚妄,庄子显然看破一切,而愿意获得真正的解脱。
阮籍在《达庄论》中说道:“人生天地之间,体自然之形。身者,阴阳之精气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但这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一如扁庆子所言:“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之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马车,乐鴳以钟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一般的人,又怎能体会庄子之心呢?
庄子的“知命”便是通晓人之为人的道理,体悟上天赋予人的使命。由“知命”进而立命,最后通过人的理性自觉和主观能动去完成生命的价值。养生必先滋养形体,所谓“有生,必先无离形。”有了形体上的健康,人才能立命养神,追求精神生活,修养完美的人格。这和沉溺富贵之人,娱其生而忘其害有着本质的不同。为彘谋,则贪取轩冕之尊荣,而甘蹈刑戮。两两相形,真不知何以用情颠倒至此也。龟不愿留骨于庙堂之上而曳尾泥涂,庄子以之自喻。彘不愿加身于雕俎之间而栖形牢筴,庄子以之醒世。梦梦者迷而不悟,又庄子所大悲也。收句极冷峭,茫茫苦海中,安得此宝筏慈航,渡出迷津邪?
今之达生者,在物质生活极其丰富的环境里,就应该从耽于口舌之乐中解脱出来,追求精神的富足,使内心充实而不空虚,过心安、踏实、快乐、富足的生活,如此,就算真正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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