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刚道教人生哲学及其对现代人的启示
(李刚,男,1953年生;现为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一、诗意——道教人生哲学的理想目标 人建功立业,但他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这是二十世纪德国哲人海德格尔所引十九世纪诗人荷尔德林晚期的一首诗。对此海氏评论说,我们可以想象诗人们的栖居的确时常是充满诗意的,但为什么把每一时代的每个人都说成是诗意地栖居呢?所有的栖居难道不是与诗意不能兼容吗?我们的栖居苦于住房的短缺,即便不为住房的短缺发愁,我们今天的栖居也被工作所困扰,也被追名逐利弄得不安全,也被娱乐消遣行业搞得心荡神迷。如果说今日人类的栖居还有一席之地留给诗意,那么这实际上是种美化。由此海德格尔自问自答地展开争论:人能否诗意般地栖居在这大地上?他的结论是,诗所筑造起来的,正是栖居的本质,诗与栖居不仅不排斥,相反却是相属共在,每一方都在呼唤着另一方。诗意是人的栖居必备的基本能力,只要纯真的善与人的心同在并持续下去,人就根据诗意的本质来创造诗,而当这种诗意恰当出现时,人就人性地栖居在他的大地上。[1]显然,海德格尔完全相信,人回归纯真的善,就能过一种合乎人性的诗意般的生活。他并不经意探讨如何去做诗,何谓诗的意境,他所关心的是怎样以诗的态度去生活。 诗化人生,过一种诗意般的生活,这正是道教人生哲学所追求的理想目标。道教继承发展了道家的人生哲学思想,以逍遥快乐、长生不死的神仙作为人生的理想目标,描绘了一幅充满诗情画意的艺术人生构图,这幅图画古往今来吸引了不少人为之倾倒。神仙形象可以说正是道教诗化人生的一种折射、一种艺术的体现,神仙过的日子说到底是种归真返朴的生活样态,道教在神仙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所在,寄托了诗化人生的理想。试看道士们笔下的神仙,自由自在,天真如婴儿,棋琴书画,潇洒似行云,或玄珠无心,或坐忘返朴,或林下论道,或海阔天空,往来无拘束,谈笑有高朋,适性忘情,自足。这种神仙过的诗意般的日子,也正是道士们所想要过的日子。儒家要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是种官本位的人生。道教的功名观与此不同。 的人生理想并非纯粹栖遁山林,隐修神仙,他没有忘记建功立业、平治天下。他主张在现世活动中获得精神解脱与肉体飞升,亦即既经时济世,又超凡入仙。既能佐时,又能轻举的上士,是葛洪心目中理想的修仙者形象,也是他追求的最完美的人生价值目标。在葛洪身上鲜明地体现了道教人生哲学的此在性。 初唐重玄名家成玄英批评儒家圣迹,试图超越圣迹,以老庄价值观作为人生指导,超凡脱俗,自由逍遥。然而,现实的社会人生又令他感受到难以冲破尘俗之网,人不得不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生存,世俗的眼光足以将一个敢于反抗仁义圣迹的人扼杀,所以具有超凡脱俗精神的真人、圣人只能把自己包装起来,戴着假面具,混同尘俗。基于此,他提出韬光晦迹的处世态度。他认为:晦迹韬光,能继常道。[6]为什么这样讲?因为这里的迹是指人的真迹,本来面目,真情实性。隐晦真迹,掩盖光彩照人的光芒,行圆德备,才能无复遗余之殃咎,方可以承袭常道,绍隆真教[7]。一般人要做到藏名晦迹,有大功德而不为人所知,实在不易,只有圣人和神人可以。圣人妙契自然,功侔造化,使群品日用不知,不显其迹,此诚难也;夫巧合天然,善能晦迹,泽其万世而日用不知者,其神人之谓乎!神人无功,故能之耳[8]。圣人、神人是韬光晦迹、不显其迹的典范,处世接物就该像他们那个样子。晦迹韬光作为一种手段,成玄英认为似乎还不足以达到完全保存真我的目的,他感到还须混迹同尘,和光顺俗[9];降迹同世,随物所宜[10]。此所谓混迹、降迹之迹与晦迹之迹不同,晦迹的迹指本我之真迹,而混迹的迹则指尘俗之迹。就是说要保存真我还应该混迹人间世,不与世俗唱反调。当然,混迹尘世,却又不能忘了本,还必须守道,沉浸于道的境界。成玄英《庄子·天下疏》就讲:原,本也。一,道。虽复降灵接物,混迹和光,应物不离真常,抱一而归本者也。混迹和光却又迹不离本,这是一内一外之事,外表与尘俗无异,内心却沉睡于道乡,内外和合,既不背离真常,又不招惹世俗。成玄英吸取了老子和光同尘的思想,也继承了葛洪的朝隐之说,为修道者指出一条立身处世的途径,这途径就是内修真道,外混尘迹。 身在尘世,心却远远的去追踪道,于入世中出世,这就是道教主流派的主张。道教的神仙也离我们不远,不时出现在人间,为人们解除倒悬,锄暴安良,惩恶扬善,甚至下凡安家落户,生儿育女,他们的形象都是那么亲切可爱、平易近人。道教还有所谓地仙,就脚踏实地生活在这大地上,与人的距离更近。其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