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書卷二十八下 馮衍傳第十八下
建武末,上疏自陳曰: 臣伏念高祖之略而陳平之謀,毀之則疏,譽之則親。〔一〕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二〕逮至晚世,董仲舒言道德,見妒於公孫弘,〔三〕李廣奮節於匈奴,見排於衛青,〔四〕此忠臣之常所為流涕也。臣衍自惟微賤之臣,上無無知之薦,下無馮唐之說,乏董生之才,寡李廣之埶,而欲免讒口,濟怨嫌,豈不難哉! 〔一〕史記曰,魏無知薦陳平於高祖,高祖以平為將。絳、灌等咸譖平曰:「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居家盜嫂。今大王令護軍,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高祖讓魏無知。無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楚漢相拒,臣進奇謀之士。盜嫂受金,又何足疑。」高祖乃令平盡護諸將也。 〔二〕魏尚,槐里人,文帝時為雲中守,匈奴不近雲中。後坐上首虜差六級,下之吏,罰作之。馮唐諫文帝曰:「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罰太重,賞太輕。」帝悅。是日令唐持節赦尚,復以為雲中守也。 〔三〕史記曰,董仲舒為人廉直,公孫弘習春秋不如董生。弘希時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時膠西王帝兄,驕縱,弘乃言於上曰:「獨仲舒可使相膠西。」膠西王素聞仲舒〔有行〕,亦善待之。 〔四〕史記曰,李廣,隴西成紀人也。為前將軍,從衛青討匈奴。青不使當匈奴,廣乃失道後期,青令對簿,廣乃引刀自刎。知與不知,莫不流涕。 臣衍之先祖,以忠貞之故,成私門之禍。〔一〕而臣衍復遭擾攘之時,值兵革之際,不敢回行求時之利,〔二〕事君無傾邪之謀,將帥無虜掠之心。衛尉陰興,敬慎周密,內自修敕,外遠嫌疑,故敢與交通。興知臣之貧,數欲本業之。〔三〕臣自惟無三益之才,不敢處三損之地,固讓而不受之。〔四〕昔在更始,太原執貨財之柄,居蒼卒之閒,據位食祿二十餘年,而財產歲狹,居處日貧,家無布帛之積,出無輿馬之飾。於今遭清明之時,飭躬力行之秋,〔五〕而怨讎叢興,譏議橫世。蓋富貴易為善,貧賤難為工也。疏遠壟畝之臣,無望高闕之下,惶恐自陳,以救罪尤。 〔一〕衍之祖馮參忠正,不屈節於王氏五侯。參姊為中山王太后,後為哀帝祖母,傳太后陷以大逆,參自殺,親族死者十七人。見前書。 〔二〕回,邪也。 〔三〕欲遺其財,為立基本生業也。 〔四〕論語載孔子言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故衍引以為言也。 〔五〕力行謂盡力行善道也。禮記曰「好問近於智,力行近乎仁」也。 書奏,猶以前過不用。 衍不得志,退而作賦,又自論曰: 馮子以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一〕風興雲蒸,一龍一蛇,與道翱翔,與時變化,夫豈守一節哉?〔二〕用之則行,舍之則臧,進退無主,屈申無常。故曰:「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與物趣舍。」〔三〕常務道德之實,而不求當世之名,闊略杪小之禮,蕩佚人閒之事。〔四〕正身直行,恬然肆志。顧嘗好俶儻之策,時莫能聽用其謀,〔五〕喟然長歎,自傷不遭。〔六〕久棲遲於小官,不得舒其所懷。〔七〕抑心折節,意悽情悲。夫伐冰之家,不利雞豚之息;〔八〕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九〕況歷位食祿二十餘年,而財產益狹,居處益貧。惟夫君子之仕,行其道也。慮時務者不能興其德,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一0〕去而歸家,復羇旅於州郡,身愈據職,家彌窮困,卒離飢寒之災,有喪元子之禍。 〔一〕老子〔道〕德經之詞也。言可貴可賤,皆非道真。玉貌碌碌,為人所貴,石形落落,為人所賤,賤既失矣,貴亦未得。言當處才不才之閒。 〔二〕風興雲蒸,言相須也。東方朔誡子書曰:「聖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臧,與物變化,隨時之宜,無有常處。」化音協韻音花。 〔三〕史記司馬談之詞也。言法度是非,皆隨時俗。物所趨則向之,所舍則違之,所謂隨時之義也。 〔四〕放蕩縱逸,不拘恆俗也。 〔五〕顧猶及也。俶儻,卓異貌也。 〔六〕遭,遇也。 〔七〕棲遲猶偃息也。 〔八〕言食厚祿不當求小利也。禮記曰:「畜馬(千)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伐冰謂卿大夫以上,以其喪祭得賜冰,故言伐冰也。韓詩外傳曰「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委積,四馬之家不持雞豚之息,伐冰之家不恃牛羊之入」也。 〔九〕韓詩外傳曰「千乘之君不通貨財,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是以貧窮有所勸,而孤寡有所措」也。 〔一0〕言不可兼也。 先將軍葬渭陵,哀帝之崩也,營之以為園。〔一〕於是以新豐之東,鴻門之上,壽安之中,〔二〕地埶高敞,四通廣大,南望酈山,北屬涇渭,東瞰河華,龍門之陽,三晉之路,〔三〕西顧酆鄗,周秦之丘,宮觀之墟,〔四〕通視千里,覽見舊都,遂定塋焉。〔五〕退而幽居。蓋忠臣過故墟而歔欷,孝子入舊室而哀歎。〔六〕每念祖考,著盛德於前,垂鴻烈於後,遭時之禍,墳墓蕪穢,春秋蒸嘗,昭穆無列。〔七〕年衰歲暮,悼無成功,將西田牧肥饒之野,殖生產,修孝道,營宗廟,廣祭祀。然後闔門講習道德,觀覽乎孔老之論,庶幾乎松喬之福。〔八〕上隴阪,陟高岡,游精宇宙,流目八紘〔九〕。歷觀九州山川之體,追覽上古得失之風,愍道陵遲,傷德分崩。夫睹其終必原其始,故存其人而詠其道。疆理九野,經營五山,眇然有思陵雲之意。〔一0〕乃作賦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者,言光明風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辭曰: 〔一〕奉世為右將軍,即衍之曾祖,故言「先將軍」。渭陵,元帝陵,在長安北五十里。哀帝義陵在長安北四十六里。奉世墓入義陵塋中,所以衍不得入葬而別求也。 〔二〕太上皇思東歸,乃遷豐邑人於此立縣,故曰新豐。鴻門,阪名。前書音義曰:「在新豐東十七里,舊大道北下阪口。」 〔三〕龍門,河所經,今絳州縣也。三晉謂韓、趙、魏也。 〔四〕酆、鄗,二水名,周文王都酆,武王都鄗。秦本封在隴西秦縣,周平王東遷以後,秦始有岐周之地,故總言周秦之丘。丘亦墟也。 〔五〕衍墓在今新豐縣南四里。 〔六〕史記曰,箕子朝周過殷墟,咸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殷人聞之,皆為流涕。禮記檀弓曰「反哭升堂,反諸其所作也。入室,反諸其所養也。反而亡焉,失之,哀於是為甚」也。 〔七〕司馬相如賦曰:「墳墓蕪穢而不修。」父為昭,子為穆,昭南面,穆北面也。 〔八〕列仙傳,赤松子,神農時雨師也。服水玉,能入火不燒。常止西王母石室中,能隨風上下。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游伊洛之閒,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遂仙去也。 〔九〕尹文子曰:「四方上下曰宇。」蒼頡篇曰:「舟輿所屆曰宙。」淮南子曰「九州之外乃有八夤,八夤之外乃有八紘」也。 〔一0〕疆,界也。理,正也。詩曰:「我疆我理。」九野謂九州之野。經營猶往來。五山即五岳也。 開歲發春兮,百卉含英。〔一〕甲子之朝兮,汨吾西征〔二〕。發軔新豐兮,裵回鎬京。〔三〕陵飛廉而太息兮,登平陽而懷傷。〔四〕悲時俗之險阨兮,哀好惡之無常。〔五〕棄衡石而意量兮,隨風波而飛揚。〔六〕紛綸流於權利兮,親雷同而妒異;獨耿介而慕古兮,豈時人之所憙?〔七〕沮先聖之成論兮,{〈豸頁〉心}名賢之高風;忽道德之珍麗兮,務富貴之樂耽。〔八〕遵大路而裵回兮,履孔德之窈冥;固眾夫之所眩兮,孰能觀於無形?〔九〕行勁直以離尤兮,羌前人之所有;內自省而不慚兮,遂定志而弗改。〔一0〕欣吾黨之唐虞兮,愍吾生之愁勤;聊發憤而揚情兮,將以蕩夫憂心。〔一一〕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病沒世之不稱兮,願橫逝而無由。〔一二〕 〔一〕開、發,皆始也。爾雅曰:「春為發生。」卉,草也。楚詞曰:「獻歲發春兮。」 〔二〕君子舉事尚早,故以朝言之。汨,行貌。楚詞曰:「汨吾南征。」汨音于筆反。 〔三〕軔,止車木也。將行,故發之。 〔四〕飛廉,觀名。武帝元封二年立於長安,上有銅飛廉,因以名焉。前書音義曰:「飛廉,神禽,能致風氣,有角而蛇尾,文如豹文。」平陽,縣名,故城在今岐州岐山縣西南。 〔五〕時既險薄,所以好惡不同。楚詞曰「悲時俗之迫阨」也。 〔六〕衡,秤衡也。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言時人棄衡石以意測量,諭背法度也。隨風波而飛揚,言無志操也。 〔七〕言時俗溺於權利也。同己則親之,異己則妒之,今己不與之同,所以見惡也。 〔八〕沮,敗也。{〈豸頁〉心},陵也。耽亦樂也。言時人之行如此。 〔九〕遵,循也。大路,大道也。老子曰:「大道泛兮。」又曰:「孔德之容,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又曰:「大象無形。」孔之為言空也。窈冥謂幽玄也。道以空為主,故無物而不容。時俗眩於名利,孰能觀大象無形(矣)〔哉〕? 〔一0〕離,遭也。尤,過也。羌,語發聲也。言古人有為勁直行而遭尤過者,有之矣,即屈原、賈誼之流也。衍內自省察,不慙於古人,遂守志不改也。 〔一一〕傷己不逢堯舜也。蕩,散也。 〔一二〕言唐虞往,不可攀援而及,將來賢哲,又不可豫期。所病終身之後,名譽不稱;又願縱橫遠逝,而其路無由也。論語孔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陟雍畤而消搖兮,超略陽而不反。念人生之不再兮,悲六親之日遠。〔一〕陟九嵕而臨{山戔}嶭兮,聽涇渭之波聲。〔二〕顧鴻門而歔欷兮,哀吾孤之早零。何天命之不純兮,信吾罪之所生;傷誠善之無辜兮,齎此恨而入冥。〔三〕嗟我思之不遠兮,豈敗事之可悔?雖九死而不眠兮,恐余殃之有再。淚汍瀾而雨集兮,氣滂浡而雲披;心怫鬱而紆結兮,意沈抑而內悲。〔四〕 〔一〕雍,縣名,屬右扶風,故城在今岐州雍縣南。畤者止也,神靈之所止也。史記曰,秦并天下,祠雍四畤,漢加黑帝,謂之五畤。消搖猶觀望也。超,過也。略陽,縣名,屬天水郡,今隴州隴城縣也。六親,夫婦、父子、兄弟也。 〔二〕{山戔}嶭,山,一名嵯峨,在今三原縣北。{山戔}音才結反,嶭音五結反。 〔三〕零,落也。吾孤早零,即上所謂「喪元子」者也。子既早殀,未有邪僻,故云誠善。辜,罪也。冥謂地也。齎恨入冥,言死有餘恨也。 〔四〕言已往者託於貴戚之權,幾陷誅戮之罪,此由我思慮不深遠。已敗之事,悔之無及,雖復九死而目不瞑,言怨恨之深也。楚詞曰:「雖九死其猶未悔。」眠即瞑也。今縱飭躬自勗,又恐殃禍至再,所以淚落意沈,氣憤心結也。 瞰太行之嵯峨兮,觀壺口之崢嶸;悼丘墓之蕪穢兮,恨昭穆之不榮。〔一〕歲忽忽而日邁兮,壽冉冉其不與;恥功業之無成兮,赴原野而窮處。〔二〕昔伊尹之干湯兮,七十說而乃信;皋陶釣於雷澤兮,賴虞舜而後親。無二士之遭遇兮,抱忠貞而莫達;率妻子而耕耘兮,委厥美而不伐。〔三〕韓盧抑而不縱兮,騏驥絆而不試;獨慷慨而遠覽兮,非庸庸之所識。〔四〕卑衛賜之阜貨兮,高顏回之所慕;重祖考之洪烈兮,故收功於此路。〔五〕循四時之代謝兮,分五土之刑德;相林麓之所產兮,嘗水泉之所殖。修神農之本業兮,採軒轅之奇策;追周棄之遺教兮,軼范蠡之絕跡。〔六〕陟隴山以踰望兮,眇然覽於八荒;風波飄其並興兮,情惆悵而增傷。〔七〕覽河華之泱漭兮,望秦晉之故國。憤馮亭之不遂兮,慍去疾之遭惑。〔八〕 〔一〕太行山在上黨南,壺口山在上黨東。衍之遠祖馮亭為韓上黨守,以上黨降趙,趙封亭三萬戶,號華陽君。死因葬上黨,其墓在今潞州上黨縣西。衍在關中,遙相望之,即序所謂「通視千里,覽見舊都」者也。嵯峨,高大貌。崢嶸,深邃貌。 〔二〕與猶待也。楚詞曰:「日忽忽其將暮。」又曰:「老冉冉其將至。」功業無成,情多憂憤,故赴原野而窮居。 〔三〕伊尹名摯,負鼎俎以干湯。七十說而乃信,謂年七十說湯乃得信也。皇甫謐帝王記曰:「伊摯豐下兌上,色黑而短,僂身而下聲,年七十而不遇。湯聞其賢,設朝禮而見之,摯乃說湯致於王道。」信音申。呂氏春秋曰:「舜陶於河濱,漁於雷澤。」今言皋陶,未詳。雷澤在今濮州雷澤縣東也。 〔四〕戰國策曰,齊欲伐魏,淳于髡謂齊王曰:「韓盧,天下之壯犬也。」淮南子曰:「絆騏驥而求千里。」衍喻己有高才而不申,所以獨慷慨遠覽,非庸庸之徒所能識也。識,協韻音志。 〔五〕卑,賤也。阜,積也。衍賤子貢貨殖,慕顏回樂道,所以不從流俗,專心貞固者,以其祖考功業隆大,若苟求富貴,恐致點辱,故於此路收功也。 〔六〕周禮五土,一曰山林,二曰川瀆,三曰丘陵,四曰墳衍,五曰原隰。家語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山為積德,川為積刑。」穀梁傳曰:「林屬於山曰麓。」周禮曰:「山林動物宜毛,植物宜皁。」淮南子曰:「汾水濁宜麻,濟水和宜麥,河水調宜菽,洛水輕利宜禾,渭水多力宜黍,江水肥宜稻。」管子曰:「四七二十八尺而至於泉,其水白而甘,宜黍秫。三七二十一尺而至於泉,其水黃而有臭,宜大菽與麥。二七一十四尺至於泉,其味鹹,宜稻與麥。」此嘗水泉之所殖也。周易曰:「神農氏斲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周書曰:「神農之時,天雨粟,神農耕而種之。」軒轅,黃帝也。大戴禮曰:「黃帝時播百穀草木,節用水火財物,人得其利。」周棄,帝嚳之子。為兒之時,其游戲好種樹麻菽,及,遂好耕農,相地之宜,人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故言遺教。軼,過也。范蠡,南陽人,事越王句踐,苦身戮力,竟滅吳報恥。既而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乃與其私屬乘舟浮海以行,變姓名,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終身不返。是絕跡也。 〔七〕踰猶遙也,古字通。八荒,八方荒遠之地。 〔八〕馮亭以上黨降趙,秦破趙於長平而亭死,故言不遂。慍,怨也。馮去疾為秦丞相,胡亥元年,用趙高計,始皇大臣咸見誅戮,無遺脫者,是遭惑也。亭及去疾皆衍之先,故遠懷憤怨也。泱音烏朗反。漭音莽。 流山岳而周覽兮,徇碣石與洞庭;浮江河而入海兮,泝淮濟而上征。〔一〕瞻燕齊之舊居兮,歷宋楚之名都;哀群后之不祀兮,痛列國之為墟。〔二〕馳中夏而升降兮,路紆軫而多艱;講聖哲之通論兮,心愊憶而紛紜。〔三〕惟天路之同軌兮,或帝王之異政;堯舜煥其蕩蕩兮,禹承平而。〔四〕并日夜而幽思兮,終悇憛而洞疑;高陽{〈豸頁〉心}其超遠兮,世孰可與論茲?〔五〕訊夏啟於甘澤兮,傷帝典之始傾;頌成康之載德兮,詠南風之歌聲。〔六〕思唐虞之晏晏兮,揖稷契與為朋;苗裔紛其條暢兮,至湯武而勃興。〔七〕昔三后之純粹兮,每季世而窮禍;弔夏桀於南巢兮,哭殷紂於牧野。〔八〕詔伊尹於亳郊兮,享呂望於酆洲;功與日月齊光兮,名與三王爭流。〔九〕 〔一〕碣石,海畔山也,在今平州東。洞庭,湖名也,中有洞庭山,在今岳州西南。衍既不同流俗,情多憤怨,故假言涉歷江山,周流河海。屈原云「吾將遠逝以自適,路脩遠以周流」之類也。 〔二〕燕都〔薊〕,今薊縣也。齊都營丘,今臨淄縣也。宋都睢陽,今宋州也。楚初都丹陽,在歸州;後都郢,在今荊州;至考烈王為秦所逼,又徙都壽春,今壽州也。不祀言皆絕也,臧文仲曰「咎陶、庭堅不祀」也。 〔三〕紆軫猶盤曲也。愊憶猶鬱結也。紛紜猶瞀亂也。愊音普逼反。 〔四〕惟,思也。言思上天之路,軌躅則同,而帝王政教參差有異。班固曰:「仰天路而同軌。」白虎通曰:「德合天者稱帝,仁義合者稱王。」故言異政也。煥,文章貌。蕩蕩,政化平暢貌。論語孔子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煥乎其有文章,蕩蕩乎人無能名焉。」堯舜同道,故兼言之。舜禪位於禹,禹承堯舜之後而改制度,禪子,故曰承平也。 〔五〕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寑,以思。」楚詞云:「心悇憛而懷惑。」廣蒼云:「悇憛,禍福未定也。」悇音它乎反,憛音它紺反。本或作「〈忄宅〉憏」,〈忄宅〉音丑加反,憏音丑制反,未定也。高陽,帝顓頊之號也。洞亦不定也。史記曰:「(盡)〔虛〕愒洞疑。」又曰:「高陽氏沈深而有謀,疏通而知事。」以有其謀而疏通,故欲與之論事。 〔六〕訊,問也。啟,禹子也。尚書曰:「啟與有扈戰于甘之野。」孔安國注云:「有扈與夏同姓,恃親而不恭,故啟征之於甘野。」甘野在今鄠縣。啟既德薄,同姓相攻,故傷帝典之傾也。易曰:「德積載。」史記曰:「成康之際,天下安寧,刑錯三十餘年而不用。」周南、召南,謂國風之首篇。歌文王之德,故詠之也,非舜南風之歌。 〔七〕尚書考靈耀曰:「放勛欽明文塞安晏晏。」鄭玄注曰:「寬容覆載謂之晏。」稷名棄,為堯后稷。契為堯司徒。契十四葉孫號湯,滅夏桀而王有天下。后稷十六葉孫周武王,滅殷紂而王天下。勃,盛貌也。左傳曰:「其興也勃焉。」 〔八〕三后,夏、殷、周也。惜其不能始終純茂,每至末代,必窮其災禍。湯放桀於南巢,武王滅紂於牧野,周之季葉,幽王為西戎所殺也。離騷曰:「昔三后之純粹,何桀紂之昌披!」南巢,地名,廬州巢縣也。孔安國曰「牧野,紂近郊三十里地名」也,在今衛州也。 〔九〕詔,召也。亳,湯都。呂望,周太師,翼周滅殷者也。酆,文王所都,在京兆杜陵亭。水中可居曰洲也。 楊朱號乎衢路兮,墨子泣乎白絲;知漸染之易性兮,怨造作之弗思。〔一〕美關雎之識微兮,愍王道之將崩;拔周唐之盛德兮,捃桓文之譎功。〔二〕忿戰國之遘禍兮,憎權臣之擅彊;黜楚子於南郢兮,執趙武於湨梁。〔三〕善忠信之救時兮,惡詐謀之妄作;聘申叔於陳蔡兮,禽荀息於虞虢。〔四〕誅犁鉏之介聖兮,討臧倉之愬知;〈女巽〉子反於彭城兮,爵管仲於夷儀。〔五〕疾兵革之寖滋兮,苦攻伐之萌生;沈孫武於五湖兮,斬白起於長平。〔六〕惡叢巧之亂世兮,毒從橫之敗俗;流蘇秦於洹水兮,幽張儀於鬼谷。〔七〕澄德化之陵遲兮,烈刑罰之峭峻;燔商鞅之法術兮,燒韓非之說論。〔八〕誚始皇之跋扈兮,投李斯於四裔;滅先王之法則兮,禍寖淫而弘大。〔九〕援前聖以制中兮,矯二主之驕奢;饁女齊於絳臺兮,饗椒舉於章華。〔一0〕摛道德之光耀兮,匡衰世之眇風;褒宋襄於泓谷兮,表季札於延陵。〔一一〕摭仁智之英華兮,激亂國之末流;觀鄭僑於溱洧兮,訪晏嬰於營丘。〔一二〕日曀曀其將暮兮,獨於邑而煩惑;夫何九州之博大兮,迷不知路之南北。〔一三〕駟素虯而馳騁兮,乘翠雲而相佯;就伯夷而折中兮,得務光而愈明。〔一四〕款子高於中野兮,遇伯成而定慮;欽真人之德美兮,淹躊躇而弗去。〔一五〕意斟愖而不澹兮,俟回風而容與;求善卷之所存兮,遇許由於負黍。軔吾車於箕陽兮,秣吾馬於潁滸;聞至言而曉領兮,還吾反乎故宇。〔一六〕 〔一〕淮南子曰:「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傷其本同而末異也。」墨子曰「墨子見染絲,歎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五入之則為五色,故染不可不慎。非獨絲也,國亦有染,湯染伊尹,紂染惡來」也。先王正道,規摹有常,苟生穿鑿,則岐路競起,故墨子知漸染之易性,楊朱悲造作之弗思。 〔二〕薛夫子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絜,以聲相求,必於河之洲,蔽隱無人之處。故人君動靜,退朝入于私宮,妃后御見,去留有度。今人君內傾於色,大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也。」方言曰:「捃,取也。譎,詐也。」齊桓公、晉文公俱有霸功。孔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時周衰政亂,桓文能統率諸侯,翼戴天子,故取其一切之功也。 〔三〕周室衰微,七國交爭,是為戰國。時吳楚僭號皆稱王,孔子修春秋,以蠻夷大者不過子,故皆黜曰子。又春秋稱「公會晉、宋、衛、鄭、曹、莒、邾、薛、杞于湨梁,戊寅,大夫盟」。公羊傳曰:「諸侯皆在,言大夫盟何?信在大夫。何言乎信在大夫?遍刺天下之大夫也。曷為遍刺天下之大夫?君若綴旒然。」趙武,晉卿趙文子也。時晉為盟主,文子,晉之正卿,而為不臣之行,故欲執之也。湨,水名,在河內軹縣東南,至溫入河。爾雅曰:「梁莫大於湨梁。」湨音古覓反。 〔四〕申叔,楚莊王時賢臣申叔時者也。左傳,陳夏徵舒弒靈公,楚莊王伐陳,殺夏徵舒,滅陳為縣。申叔時諫莊王曰:「夏徵舒弒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諸侯之從,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終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聞也。」乃復封陳。聘謂問之也。時惟在陳,而兼言蔡者,蓋以陳蔡相近,因連言之也。荀息,晉大夫。左傳曰,晉荀息請以屈產之乘,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對曰:「若得道於虞,猶外府也。」乃假道於虞以滅虢,師還遂襲虞,滅之。 〔五〕犁鉏,齊大夫。介猶閒也。韓子曰:「仲尼為政於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犁鉏曰:『去仲尼猶吹毛耳。君何不遺魯公以女樂,以驕其意。魯君樂之,必怠於政,仲尼必諫,諫而不聽,必輕絕魯。』景公曰:『善。』乃令犁鉏以女樂遺魯,哀公樂之,果怠於政,仲尼諫不聽,遂去之。」孟子曰:「魯平公將出,嬖人臧倉請曰:『它日君出,必命有司所之。今已駕矣,敢請。』公曰:『吾將見孟子。』倉曰:『君(何)〔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孟子後喪踰前喪,君無見焉。』公曰:『諾。』樂正子見孟子曰:『君將來見,嬖人有臧倉者沮君,是以不來。』孟子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愬猶譖也。知謂明於事也。子反,楚大夫也,名側。案「〈女巽〉」字呂忱音仕眷反,勉也。東觀記作「譏」字。此雖作「〈女巽〉」,蓋亦譏刺之意也。春秋經書「宋人及楚人平」。公羊傳曰:「外平不書,此何以書?貶。曷為貶?平者在下。」何休注云:「譏子反、華元專盟不受君命,故貶之。」然則子反違命盟,蓋以平宋城下而言。彭城者,彭城宋之邑,故舉以言之。左傳,宋大夫魚石等出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宋人圍彭城,楚子重救彭城伐宋。此言子反,蓋衍誤也。如曰不然,或別有所據。管仲,齊桓公之相,名夷吾。夷儀,邢邑也。翟人滅邢,管仲輔齊桓公築夷儀以封邢,邢遷如歸,於是天下諸侯知桓公之不為己動也,是故天下歸之。唯能用管夷吾而霸功立。事見國語。以其能輔主成業,故就夷儀而爵賞也。 〔六〕寖,漸也。孫武,吳王闔廬將也。善用兵。越絕書曰:「太湖周三萬六千頃。」虞翻云:「太湖有五道,故謂之五湖。」(隔)〔滆〕湖、洮湖、射湖、貴湖及太湖為五湖,並太湖之小支,俱連太湖,故太湖兼得五湖之名,在今湖州東也。史記曰,白起,郿人也。事秦昭王,以上將軍擊趙於長平,前後阬斬首虜四十五萬。長平,地名,在今澤州也。 〔七〕叢,細也。毒,恨也。關東為從,關西為橫。蘇秦,洛陽人也。師事鬼谷先生。為從說,說關東六國為從親以畔秦,會於洹水之上,刳白馬而盟。張儀,魏人也。與蘇秦同師。為關西橫說,說關(西)〔東〕六國令事秦。皆尚誣詐,不遵道德。洹水出汲郡林慮縣。鬼谷,谷名,即鬼谷先生所居地,在今洛州洛陽城北。「叢」或作「聚」,義亦通。 〔八〕陵遲言穨替也。澄猶清也。烈,慘也。商鞅姓公孫氏。好刑名之學。事秦孝公,變法令,使人什伍相司,犯禁相連坐,不告姦者要斬,告姦者與斬敵同賞,匿姦者與降敵同罰,人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罰。行之四年,秦人富彊。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亦好刑名法術之學。口吃不能言,著書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難,十餘萬言,皆尚法術,少仁恩。並見史記。 〔九〕誚,責也。跋扈猶彊梁也。李斯,上蔡人。為秦丞相,上書曰:「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惑亂黔首,臣請非秦記皆燒之,天下敢有臧詩、書、百家語者皆燒之。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制曰:「可。」是滅先王之法則。 〔一0〕援,引也。矯,正也。饁,餉也。女齊,晉大夫司馬侯也。絳,晉國所都。國語曰:「晉平公為九層之臺。」又曰:「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曰:『自其父之死,吾蔑與事君矣。昔者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者。』」是女齊事君必有規諫,必諫作臺,但書典散亡,無以言耳。椒舉,楚大夫伍舉也。饗,宴也。章華,臺名,在南郡華容縣。楚語曰:「靈王為章華之臺,與椒舉升。王曰:『臺美乎?』對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人以為樂,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為美。先君莊王為匏居之臺,高不過望國(氣)〔氛〕,大不過容宴豆,用不煩官府,人不廢時務。今君為此臺,國人疲焉,財用盡焉,臣不知其美。』」二主謂晉楚之君。「二」或作「亡」。 〔一一〕摛,布也。眇,微也。公羊傳曰:「宋公及楚戰于泓之陽,楚人濟泓而來。有司曰:『迨其未畢濟而擊之。』宋公曰:『不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厄人於險。吾雖亡國之餘,寡人不忍行也。』既濟未畢陳,有司復曰:『請擊之。』宋公曰:『不可。吾聞君子不鼓不成列。』已陳,然後擊之,宋師大敗。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以為文王之戰亦不過此。」季札,吳王壽夢之少子也,封於延陵。昆弟四人,札最少而賢。壽夢卒,諸兄欲立之,札棄其室而耕,乃捨之。泓音烏萌反。 〔一二〕摭,拾也。鄭僑,鄭大夫公孫僑也。溱、洧,鄭二水名。鄭詩曰:「溱與洧瀏其清矣。」晏嬰,齊大夫晏平仲也。爾雅曰:「水出其左曰營丘。」齊有營丘。周衰政亂,子產、晏嬰皆有賢行輔其君也。事見左傳、國語。 〔一三〕曀曀,陰晦貌也。詩曰:「曀曀其陰。」楚詞曰:「回朕車以復路,及行迷之未遠。」 〔一四〕四馬曰駟。虯,龍之無角者也。楚詞曰:「駟玉虯以乘翳兮。」爾雅曰:「馬高八尺為龍。」司馬相如曰:「駟蒼螭兮六素虯。」相佯猶逍遙也。伯夷,孤竹君之子,周武王時義士,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楊雄反騷曰:「將折中乎重華。」列仙傳曰:「務光者,夏時人也。殷湯伐桀,因光而謀,光曰:『非吾事也。』至殷武丁時,武丁欲以為相,光不從,遂投於梁山。」衍退不仕,與務光辭相侔,事相得,故曰愈明、愈猶益也。 〔一五〕莊子曰:「伯成子高,唐虞時為諸侯,至禹為天子,乃去而耕。禹往見之,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子去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理天下,至公無私,不賞而人勸,不罰而人畏。今子賞而不勸,罰而不威,德自此衰,刑自此作。夫子盍行,無留吾事。』耕而不顧。」款,誠也。真人即謂子高。躊躇猶蹢〈足屬〉也。東觀記(曰)「高」字作「喬」,謂仙人王子喬也,義亦通。 〔一六〕斟愖猶遲疑也。澹,定也。俟,待也。容與猶從容也。莊子曰:「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天地之閒,吾何以天下為哉?』遂入深山,莫知所終。』許由字武仲。堯時高士,隱居箕山。堯以天下讓由,由不受,惡聞其言,遂洗耳於潁水。負黍,亭名,在洛州陽城縣西南,許由墓在其南。秣謂食馬以粟。字林曰:「滸,水涯也。」愖音市林反,或作「堪」字。 覽天地之幽奧兮,統萬物之維綱;究陰陽之變化兮,昭五德之精光。〔一〕躍青龍於滄海兮,豢白虎於金山;鑿巖石而為室兮,託高陽以養仙,神雀翔於鴻崖兮,玄武潛於嬰冥;伏朱樓而四望兮,採三秀之華英。〔二〕纂前修之夸節兮,曜往昔之光勳;披綺季之麗服兮,揚屈原之靈芬。〔三〕高吾冠之岌岌兮,長吾佩之洋洋;飲六醴之清液兮,食五芝之茂英。〔四〕 〔一〕自此以下,既反故宇,乃欲尋覽天地,究極陰陽。幽奧謂深邃也。維綱猶宗指也。五德,五行之德也。施之於物,則為金、木、水、火、土;施之於人,則為仁、義、禮、智、信也。 〔二〕天有二十八宿,成龍虎龜鳳之形。在地為四靈,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南方為朱雀,北方為龜蛇。豢,養也。金山,西方之精也。神雀謂鳳也。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嬰冥猶晦昧,所謂幽都也。衍既反故宇,欲鑿巖石為室,託高明之處以養神仙,又假言龍虎之疇在於四面,為其威援也。前書曰:「仙人好樓居。」故云伏朱樓而四望也。楚詞曰:「採三秀於山閒。」王逸曰:「謂芝草也。」東觀記及衍集「秀」字作「奇」,「英」字作「靈」。(次)〔按〕下云「食五芝之茂英」,此若是「芝」,不宜重說,但不知三奇是何草也。范改「奇」為「秀」,恐失之矣。 〔三〕纂,繼也。前修猶前賢也。夸,大也。楚詞曰:「搴吾法夫前修。」又曰:「紛獨有此夸節。」往昔光勳謂衍之先人有功勞於前代,去疾、子明之類也。己今繼往賢之高節,所以光曜也。綺季,四皓之一也。前書曰,四皓隨太子入侍,鬚眉皓白,衣冠甚偉。楚漢春秋曰「四人冠韋冠,佩銀環,衣服甚鮮」,故言麗服也。楚詞曰:「畦留夷與揭車,雜杜衡與芬芷。」屈原皆喻身有令德,故衍欲揚其靈芬也。 〔四〕岌岌,高貌。洋洋,美也。楚詞曰:「高余冠之岌岌,長吾佩之陸離。」王逸注云:「傷己懷德不用,故高冠長佩,尊其威儀,整斯服飾,以異於眾也。」六醴,蓋六氣也。楚詞曰:「餐六氣而飲沆瀣。」茅君內傳曰:「句曲山上有神芝五種:一曰龍仙芝,似交龍之相負,服之為太極仙卿。第二名參成芝,赤色有光,其枝葉如金石之音,折而續之即復如故,服之為太極大夫。第三名燕胎芝,其色紫,形如葵,葉上有燕象,光明洞澈,服一株拜為太清龍虎仙君。第四名夜光芝,其色青,其實正白如李,夜視其實如月,光照洞一室,服一株為太清仙官。第五名曰玉芝,剖食拜三官正真御史。」 揵六枳而為籬兮,築蕙若而為室;播蘭芷於中廷兮,列杜衡於外術。〔一〕攢射干雜蘼蕪兮,搆木蘭與新夷;光扈扈而煬燿兮,紛郁郁而暢美;華芳曄其發越兮,時恍忽而莫貴;非惜身之埳軻兮,憐眾美之憔悴。〔二〕游精神於大宅兮,抗玄妙之常操;處清靜以養志兮,實吾心之所樂。〔三〕山峨峨而造天兮,林冥冥而暢茂;鸞回翔索其群兮,鹿哀鳴而求其友。〔四〕誦古今以散思兮,覽聖賢以自鎮;嘉孔丘之知命兮,大老聃之貴玄;德與道其孰寶兮?名與身其孰親?陂山谷而閒處兮,守寂寞而存神。〔五〕夫莊周之釣魚兮,辭卿相之顯位;於陵子之灌園兮,似至人之髣彿。蓋隱約而得道兮,羌窮悟而入術;離塵垢之窈冥兮,配喬、松之妙節。〔六〕惟吾志之所庶兮,固與俗其不同;既俶儻而高引兮,願觀其從容。〔七〕 〔一〕自此以下,說籬宇廷除,皆樹芬芳卉木,喻己立身行道,依仁履義,猶屈原「扈江蘺與薜芷,紉秋蘭以為佩」之類也。揵,立也。枳,芬木也。晏子曰:「江南為橘,江北為枳。」枳之為木,芳而多刺,可以為籬。此云「六枳」,東觀記作「八枳」。案:周書小開篇曰「嗚呼!汝何敬非時?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維在)〔君枳維國〕,國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言上下相維,遞為藩蔽也。其數有八,與東觀記同,此為六。蕙,香草也。杜,杜若也。蘭即澤蘭也。芷,白芷也,一名苻離,一名葯。杜衡,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術,路也。 〔二〕攢,聚也。射干,烏翼也。蘼蕪似蛇床而香,其根即芎藭也。木蘭,樹也。香味俱似桂而皮薄。新夷亦樹也,其花甚香。扈扈,光彩盛也。暢,通也。郁郁,香氣也。曄,盛也。發越,氣傍射也。司馬相如曰:「煌煌扈扈,照曜巨野。」又曰:「郁郁菲菲,眾香發越。」恍忽猶輕忽也。楚詞曰:「然埳軻而留滯。」王逸曰:「埳軻,不遇也。」衍被擯斥沈淪,猶草木之漚鬱芬芳,遇風霜而零落也。夷音協韻異。美音協韻媚。 〔三〕大宅謂天地。抗,舉也。老子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樂音五孝反。 〔四〕此言所居之處,山林飛走之狀也。索,求也。詩曰「求其友聲」也。 〔五〕鎮,重也。古之聖賢,多固窮以守道,故覽之以自鎮也。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又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玄者,幽寂之謂也。老子曰:「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又曰:「道者萬物之奧也,善人之所寶。」又曰:「名與身孰親?」陂謂傍其邊側也。陂音兵義反。史記曰「陂山通道」是也。道以寂寞為主,神不外營,故常存也。鎮,協韻竹人反。閒音閑。 〔六〕莊子曰:「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見焉。曰:『願以境內累也。』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而臧之廟堂之上。為此龜者,寧死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塗中乎?』使者曰:『寧生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列女傳曰:「於陵子終賢,楚王欲以為相,使使者往迎之。子終出謝使者,遂與妻俱逃而為人灌園。」孟子曰,客居於陵,故曰於陵子也。至人守真養志,言髣彿似之也。二子雖病一時,而聲流萬古。蓋隱居困約,而反得道之精。窮棲悟理,入賢人之術,離塵垢之窈冥也。超然高邁,配松、喬之妙節也。 〔七〕庶幾守道,與俗不同。俶儻猶卓異也。凡言觀者,非在己之言。從容猶在後也。衍雖擯斥當年,身窮志沮,而令問期於不朽,聲芳縣諸日月,故曰願觀其從容。 顯宗即位,又多短衍以文過其實,遂廢於家。 衍娶北地(女)任氏〔女〕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一〕兒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於時。〔二〕然有大志,不戚戚於賤貧。居常慷慨歎曰:「衍少事名賢,經歷顯位,懷金垂紫,揭節奉使,〔三〕不求苟得,常有陵雲之志。三公之貴,千金之富,不得其願,不概於懷。〔四〕貧而不衰,賤而不恨,年雖疲曳,猶庶幾名賢之風。〔五〕修道德於幽冥之路,以終身名,為後世法。」居貧年老,卒于家。所著賦、誄、銘、說、問交、德誥、慎情、〔六〕說、自序、官錄說、策五十篇,〔七〕肅宗甚重其文。子豹。 〔一〕悍,急也。 〔二〕衍集載衍與婦弟任武達書曰:「天地之性,人有喜怒,夫婦之道,義有離合。先聖之禮,士有妻妾,雖宗之眇微,尚欲踰制。年衰歲暮,恨入黃泉,遭遇嫉妒,家道崩壞,五子之母,足尚在門。五年已來,日甚歲劇,以白為黑,以非為是,造作端末,妄生首尾,無罪無辜,讒口嗷嗷。亂匪降天,生自婦人。青蠅之心,不重破國,妒嫉之情,不憚喪身。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古之大患,今始於衍。醉飽過差,輒為桀紂,房中調戲,布散海外,張目扺掌,以有為無。痛徹倉天,毒流五臧,愁令人不賴生,忿令人不顧禍。入門著床,繼嗣不育,紡績織紝,了無女工,家貧無僮,賤為匹夫,故舊見之,莫不悽愴,曾無憫惜之恩。唯一婢,武達所見,頭無釵澤,面無脂粉,形骸不蔽,手足抱土。不原其窮,不揆其情,跳梁大叫,呼若入冥,販糖之妾,不忍其態。計婦當去久矣,念兒曹小,家無它使,哀憐姜、豹,當為奴婢。惻惻焦心,事事腐腸,訩訩籍籍,不可聽聞。暴虐此婢,不死如髮,半年之閒,膿血橫流。婢病之後,姜竟舂炊,豹又觸冒泥塗,心為愴然。縑縠放散,冬衣不補,端坐化亂,一縷不貫。既無婦道,又無母儀,忿見侵犯,恨見狼藉,依倚鄭令,如居天上。持質相劫,詞語百車,劍戟在門,何暇有讓?百弩環舍,何可彊復?舉宗達人解說,詞如循環,口如布穀,縣幡竟天,擊鼓動地,心不為惡,身不為搖。宜詳居錯,且自為計,無以上書告訴相恐。狗吠不驚,自信其情。不去此婦,則家不寧;不去此婦,則家不清;不去此婦,則福不生;不去此婦,則事不成。自恨以華盛時不早自定,至於垂白家貧身賤之日,養〈疒雍〉長疽,自生禍殃。衍以室家紛然之故,捐棄衣冠,側身山野,絕交游之路,杜仕宦之門,闔門不出,心專耕耘,以求衣食,何敢有功名之路哉!」 〔三〕金謂印也,紫謂綬也。揭,持也,音求謁反。 〔四〕概猶屑也。金或作乘。 〔五〕曳猶頓也。 〔六〕衍集有問交一篇,慎情一篇。 〔七〕衍集見有二十八篇。 豹字仲文,年十二,母為父所出。後母惡之,嘗因豹夜寐,欲行毒害,豹逃走得免。敬事愈謹,而母疾之益深,時人稱其孝。〔一〕長好儒學,以詩、春秋教麗山下。〔二〕鄉里為之語曰:「道德彬彬馮仲文。」〔三〕舉孝廉,拜尚書郎,忠勤不懈。每奏事未報,常俯伏省閤,或從昏至明。肅宗聞而嘉之,使黃門持被覆豹,敕令勿驚,由是數加賞賜。是時方平西域,以豹有才謀,拜為河西副校尉。和帝初,數言邊事,奏置戊己校尉,城郭諸國復率舊職。遷武威太守,視事二年,河西稱之,復徵入為尚書。永元十四年,卒於官。 〔一〕衍與宣孟書曰:「居室之義,人之大倫。思厚歡和之節,樂定金石之固。又自傷前遭不良,比有去兩婦之名。事誠不得不然,豈中心之所好哉!」觀其書意,似此妻又見出之。 〔二〕麗音力之反。 〔三〕論語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鄭玄注:「彬彬,雜半貌也。」 論曰:夫貴者負埶而驕人,才士負能而遺行,其大略然也。二子不其然乎!〔一〕馮衍之引挑妻之譬,得矣。夫納妻皆知取詈己者,而取士則不能。何也?豈非反妒情易,而恕義情難。光武雖得之於鮑永,猶失之於馮衍。〔二〕夫然,義直所以見屈於既往,守節故亦彌阻於來情。嗚呼!〔三〕 〔一〕史記曰:「魏太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引車下道。子方不為禮。太子擊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驕人則失其國,大夫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躧然,柰何同之哉?』」士負能而遺行也。負,恃也。 〔二〕自此已上皆華嶠之詞。 〔三〕衍為更始舉哀,既降,執義守直。既行之於己,光武屈而不用,故言義直所以見屈於既往也。則守節之人,見衍被黜,彌阻難於將來。 贊曰:譚非讖術,衍晚委質。道不相謀,詭時同失。〔一〕體兼上才,榮微下秩。 〔一〕詭,違也,言二人之道不相同,俱以違時咸被擯斥也。 校勘記 九八四頁三行膠西王素聞仲舒〔有行〕按:校補謂據史記儒林傳「仲舒」下脫「有行」二字。今據補。 九八四頁一0行出無輿馬之飾按:「出」原訛「年」,逕據汲本、殿本改正。 九八五頁一0行不操市井之利按:「操」原訛「探」,逕據汲本、殿本改正。 九八五頁一四行老子〔道〕德經之詞也據汲本、殿本補。 九八六頁八行畜馬(千)乘按:殿本依監本「千」作「十」。校補謂今案禮記文本作「畜馬乘」,乘固四馬也。「千」乃涉下「乘」字誤衍,「十」又改訂之誤。今據刪。 九八七頁一五行反而亡焉失之哀於是為甚按:今禮記注疏本「哀」作「矣」,屬上「失之」為句。 九八八頁一一行將以蕩夫憂心按:「蕩」原訛「薄」,逕據汲本、殿本改正。注同。 九頁一行平陽縣名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兩漢三輔無「平陽縣」,史記秦本紀寧公徙居平陽,正義云岐山縣有平陽鄉,鄉內有平陽聚。又引洪頤烜說,謂前書郊祀志「雍大雨,壞平陽宮垣」,三輔黃圖秦有「平陽宮」,故與「飛廉觀」對言之,注誤。 九頁七行孰能觀大象無形(矣)〔哉〕據汲本、殿本改。 九頁一六行恐余殃之有再按:汲本、殿本「余」作「餘」。 九九一頁一五行植物宜皁汲本「皁」作「早」。按:今本周禮亦作「早」,釋文云「早音皁,本或作『皁』」。阮元謂皁者草之俗字。說文「草者草斗,櫟實也」。自人用「草」為艸木字,乃別製「皁」為草斗字。唐石經、宋本、嘉靖本均作「皁」,今本作「早」者,後人依釋文改從正字也。 九九三頁一行享呂望於酆洲按:集解本依汲本「洲」作「州」,校補謂說文州下云「水中可居曰州」,並引詩「在河之州」,別無從水之「洲」。今毛詩作「在河之洲」,爾雅釋水作「水中可居曰洲」,皆非正字。 九九三頁四行燕都〔薊〕今薊縣也按:張森楷校勘記謂以下文「齊都營丘」,「宋都睢陽」例之,「都」下當有「薊」字。今據補。 九九三頁一一行心悇憛而懷惑按:殿本「惑」作「感」。校補謂案楚辭七諫本作「心悇憛而煩冤」,王注「冤」一作「怨」。「懷惑」「懷感」皆「煩怨」之訛。 九九三頁一三行(盡)〔虛〕愒洞疑據汲本、殿本改。按:汲本、殿本「愒」訛「惕」。 九九三頁一七行欽明文塞晏晏按:各本「塞」並作「思」,疑後人依書堯典改之。 九九四頁五行在京兆杜陵亭按:此六字原在「湯都」下,今據殿本移正。 九九四頁七行拔周唐之盛德兮按:集解引何焯說,謂「周唐」疑「周康」之訛。 九九四頁九行〈女巽〉子反於彭城兮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女巽〉」當為「饌」,與下文「饁女齊」,「饗椒舉」同義,言欲飲食之也。 九九六頁三行夏徵舒弒其君按:「弒」原訛「殺」,逕據汲本、殿本改正。 九九六頁一0行君(何)〔所〕為輕身以先於匹夫者據刊誤改,與孟子合。 九九六頁一二行焉能使予不遇〔哉〕據汲本、殿本補。 九九七頁三行太湖有五道按:各本「道」作「湖」,非。御覽地部三十一引亦作「道」。 九九七頁四行(隔)〔滆〕湖據汲本、殿本改。 九九七頁八行說關(西)〔東〕六國令事秦刊誤謂關西何緣有六國,明衍「關西」二字。今按:觀上下文語氣,「關西」明是「關東」之訛,劉說未諦,今改「西」作「東」。又按:汲本無「關西」二字。 九九八頁三行高不過望國(氣)〔氛〕據殿本改。 九九八頁一二行及行迷之未遠按:「及」原訛「反」,逕據殿本、集解本改正。 九九九頁三行東觀記(曰)高字作喬據殿本刪。 一000頁三行(次)〔按〕下云據校補說改。 一000頁一三行拜三官正真御史按:殿本「真」作「員」。 一000頁一六行光扈扈而煬燿兮按:汲本、殿本「煬」作「煬」。 一00一頁八行籬宇廷除按:刊誤謂應作「籬室庭術」。又按:殿本「宇」作「室」。 一00一頁八行扈江蘺與薜芷按:「蘺」原訛「籬」,逕據汲本、殿本改正。 一00一頁一一行登登皇皇(維在)〔君枳維國〕國枳維都按:校補謂「維在」殿本作「囗維國」,今考朱右曾所校釋之足本周書,則作「登登皇皇,君枳維國,國枳維都」,並不闕字。今據改。 一00一頁一二行一名苻離按:「苻」原訛「符」,逕據汲本、殿本改正。又按:汲本、殿本「離」作「蘺」。 一00二頁一七行衍娶北地(女)任氏〔女〕為妻王先謙謂東觀記作「北地任氏女」,是也,此誤倒。今據改。 一00二頁一七行兒女常自操井臼按:「操」原訛「探」,逕改正。 一00三頁一一行了無女工按:汲本、殿本「了」作「子」。 一00五頁一行似此妻又見出之按:「之」疑當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