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病逝庄子却唱歌打鼓庆祝是没心没肺还是另有深意
追忆
名为阴阳相隔的鹊桥
是灯灭后在人间徘徊的烛照残影
映照在泪光里的独白
寻寻觅觅你已不在那挽联字句的背面
转眼间摇曳在娑婆树影之间
又鲸落在生命泉水里
——《不亡》
2020 年对不少人来说,仿佛是被诅咒的一年。不论疫情肆虐,抑或是不测的意外,带走了我们身边不少亲近、熟悉的人们。
死亡,固然是每一人类必须面对的课题,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总不可能在时间长河的岸边停靠。面对这自然而然的生命课题,对所有人来说就像梦魇一样。或许是出于不舍,也可能是因为面对闭目后的黑暗,充满未知的恐惧。
悲恸、错愕、伤心欲绝,这些都是所有人面对死亡的情绪。但在历史之中,却有一个哲学家庄子,丧妻后居然打鼓唱歌?假如我们望文生义,我们可能会觉得这个人是没心没肺的神经病:挚爱离逝,要释怀已经是很不简单,要开Party庆祝未免也太扯了吧!各位先别急着判断,其实这位哲学家之所以这样表现,背后可是有其独特的哲学立场以其生命价值观。
让我们从《庄子》寓言里看看,为何道家思想面对死亡的反应如此异常?而背后又是深藏着怎么样的生死观。
01
如何从痛哭流涕到击鼓歌颂?
庄子丧妻,鼓盆而歌的故事出自《庄子至乐》一文里: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双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从庄子与惠施的对话中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庄子在妻子去世后击鼓歌唱,惠施认为这是不合人情的行为,而质问庄子:老婆终生相伴,替你养育子女,如今离开了,你没有哭丧就算了,还敲盆唱歌,太过份了吧?庄子回答说:我老婆刚离开的时候,我当然是难过得要命!
之后庄子便开始解释,自己如何从痛哭流涕变成击鼓歌颂:后来才想到她原来就是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甚至没有生命之气。在混沌的空间之中,透过变化的动能而获得生命之气,形体随之而生,生命便出现了,现在因变化的原因至死亡,这不就跟大自然四季运行的规律一样吗?
而已离逝的人在世生命已结束了,现在安详地长眠在世界之中,如果我围着她哭泣,不就是不懂自然世界的规律吗?当我通晓了这道理后,我就停止哭泣了。
庄子之所以能够从痛哭流涕的人之常情开脱,既不是相信有轮回来生,也非寄托在彼岸的极乐,反而是从世界的自然规律了解生命的本质。
春来花开,秋来花落,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自然规律,道家思想认为生命的来去,背后总是有每个独立个体(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的生命条件。在道家生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尽天年,意思是能够切实活到生命条件所赋予的寿限。
但是,我们是无法确实知道自己能活多长时间,因此,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力好好养护生命主体,不是求长生不死,而是避免夭折。
所以,道家思想非常注重养生:养护生命主体,包括身体以及精神上,不与他人硬碰硬,追求精神自由,目的正是尽年。尽年的思考,只能保证我们不受伤害,免于夭折,但人始终难逃一死,我们又该如何面对这劫数?
《庄子养生主》: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顺境,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简单来说,人的性命本身具有条件限制,正是常人所称的宿命,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过生死的关口。
因此,人能够做的,是从心境上改变,从而消解对于死亡所带来苦恼。心境上的转变,并非自欺欺人的阿Q精神,而是坦白面对已发生不幸的悲剧宿命,破除一般好生恶死的认知判断,继而欣然接受它是自然规律的必然,方能重新整顿自己的情感,思考自己的去向。换句话说,道家思想希望人们可以更清醒去面对事情。
基于以上对生死观念的理解,庄子把妻子的离逝看得更为之透彻,击鼓歌唱并不是轻佻或无情的举动,而是体现安时以处境之表现。
庄子以自然参透挚爱的生命。他接受妻子离世是无可奈何的宿命,继而以自然规律的角度消解,体悟到妻子并没有消失,而是阶段性改变,这意味着妻子依然以不同的方式继续存在。当庄子破除了妻子不复存在的一段认知后,内心即获得平易恬淡,眼眶里的热泪便因这超越的看法止住了。
02
死的去污名化
从上述庄子的态度,可见死亡在道家思想中并非常人所认为的终点。死亡一词的意义,只是在自然规律下身体机能停止的阶段而已。
当死亡不再被恐怖、阴霾色彩笼罩时,的确给予我们更广大的思考空间。在庄子寓言里,死亡并非消失,这意味着人死后依然存在,我们可以想想,人的身体机能停止运作,那么存在如何可能?
心跳停止,就如落叶归根一样,这样说来,死亡不算是一切的结束,而只是存在形式上的转换。就精神层面来说,霍金以对宇宙穹苍的热忱,克服渐涷症的坚毅不屈,甘地追求和平的大爱信念,科比的曼巴精神……前人虽不在人世,但这些数之不尽的意志,却存留在活人的心中,以后代的生命继承及延续它。这也是《老子》〈三十三章〉所言死而不亡者寿的意思。
就物理层面来说,根据守恒定律/物质不灭定律,物质并不会凭空消失。因此,死亡并非指消失,比方说:像近年出现的环保自然葬(包括树葬、洒葬、海葬、花葬等方式)来说,正好体现着生命形式的转换,化作大自然中动植物的新生命。如此,死亡即是循环的其中一个阶段,而非只是个体的消失。
从庄子寓言里气化(透过变化的动能而获得生命之气,形体随之而生,生命便出现了,现在因变化的原因至死亡)以及老子死而不亡观念可见,道家思想不视肉体上的死亡与结束、不存在为同一观念。
在以上物理层面以及精神层面的例证,不难理解人死后如何继续存在。这的确改变了死亡等于不再存在的一般认知,庄子从更浩瀚、超越的观点来思考死亡,无疑是对死的去污名化,因为这观点厘清了肉体死亡与不存在两者之间不同,解消这概念上的框架以后,生与死的概念不再能误导我们的情感了。
当然,庄子并非否定面对死亡所带来伤感,正如寓言中提及,他也经历痛哭流涕的阶段,但面对死亡不应该导向绝望的心境。以道家思想来看,庄子的目的在于解开人们对死亡概念的偏见。如果死亡不象征着一切结束的话,在本质上其实与出生无异,都是属于循环的其中一个阶段。如此,人们即没有必要因为死亡而绝望了。
03
释怀就释怀,唱什么歌呀?
看到这里,可以了解庄子如何从悲伤走出来,但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哀乐不能入,那为什么要鼓盆而歌呢?
这一点没有实际的答案,但我们可以猜想:庄子不再哭泣,是因为知道妻子死而不亡,继续以不同方式存在于世界之中。
那么,庄子的歌唱,或许可以理解为:以生前丈夫的身份,为送别妻子远行给予的祝福,破除生死的界线,以歌声伴随妻子进行生命下一阶段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