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生万物清虚无为读庄子则阳
化生万物,清虚无为——读《庄子·则阳》 张永祥 “则阳”姓彭名阳,字则阳,鲁国人,亦称彭阳。本文以人名作篇首,全篇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写了十个小故事,用人物对话来说明恬淡、清虚、顺任的旨趣和生活态度,同时也对滞留人事、迷恋权势的人给予抨击。后一部分写少知与太公调的对话,借太公调之口从讨论宇宙整体与万物之个体间“合异”、“散同”的关系入手,指出各种事物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各种变化也都会向自己的反面转化,同时还讨论了宇宙万物的产生,又最终归结为浑一的道。 《则阳》开篇即写一则寓言:鲁人则阳欲通过夷节干禄楚王,而楚王不见,于是则阳又去问高士王果,王果引隐士公阅休,以抑则阳亟亟干谒之心。王果自然是几近道心的贤德之人,而则阳、夷节之流,不过是心性郁结,执著名利,不知道体的小人,况且则阳削尖脑袋,蹭破头皮要去进见的楚文王还是一个大暴君。然而王果并没有对他当头棒喝或是淳淳教诲,反而似有若无地引出了一个隐士公阅休,其人冬天在江河里捉鳖,夏天在山林中休憩,好不逍遥自在。这份从容恬适,岂是心为物役,本末倒置之人可以企及。 柏矩到了齐国,看到罪人被曝尸街头,便嚎啕痛哭,哭的是君主不懂得“化人”之道,只知立荣辱、聚财货、横征暴敛,争斗无休,使民滋生善恶是非之心,而作乱多伪。倒置之民,多是由于治国之君注重人为,订立虚伪的是非标准,擢乱了世人殷殷纯朴之心所致。而王果对则阳说的话,正体现了道家推崇的“化人”之道。所谓大道,便是“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大宗师》),虽是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绵绵若存,如有真宰,藏蕴天地之间,充满了化生的力量,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道作为万物本原,从来都是无声无息,行使着它化育万物的职责。而能够领悟大道的人也是效法这种“化”,不动声色之间,已让昏病不知所措的则阳如沐春风,醍醐灌顶,这便是“化”的力量。 庄子所赞同的治国之道,莫非也同于长梧封人向子宰所说的耕耘之道。你草率地进行耕作,便得到草率的收成,而你精耕细作,便会满载而归,享之不餍。这是很简单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但是庄子所说的“深其耕而熟耰之”,绝不是要统治者呕心沥血,不辞辛劳地制定条律,管理百姓,而是要精心修缮自己的本性,以顺应天然,化育万民。也许就是老子所谓的“太上,下知有之”的境界罢。最高明的君主,只要百姓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就行了,而百姓“亲之、誉之”的君主就要差一些,至于百姓“畏之、侮之”的就更等而下之了。庄子论道,其要义便在于“化”。一部《庄子》,时时谈“化”,又处处开出“化境”。《逍遥游》中有“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的“物化”异境;《齐物论》中也有“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的“丧我”梦境。 “化人”的前提在于“观化”,便是要懂得虚静无为,把世事看成微尘一点,鼻息一吹。蚁丘的市南宜僚一家,大隐隐于市,虽然身体做着和俗人一样的事情,口舌说着和俗人一样的语言,但心志却宁静如水,毫不涣散。在滚滚红尘的颠簸中仍保持着明澈的本心,这才是令人敬佩的,连世之圣人孔夫子也不好意思打搅他们。这种宛若陶潜所说的“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境界远要比那些隐身山林,却不忘厚禄,功名轩冕,走终南捷径的欺世盗名之辈高尚可敬得多。 而善于“观化”也便能“自化”,从而体悟到自然的纯美,抛弃成心的羁绊,融化是非的枷锁。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便是人的内心本性熨帖自然,与时俱化。只有消除成心成见,看破一切是非标准,剔除人为观念,才能看到真自然,而一切的是非争夺,顽固成见,在万物齐一的大道的关照下,都是没有意义的。如《则阳》中所说的“蜗触之争”是多么可笑可鄙和微不足道呀!参悟道义,以臻“自化”之境,其门径还在于涤荡胸怀,明澈心志,拨开红尘俗世的浓雾,寻找旧时来路。如同《则阳》里那一段充满诗意和感怀情愫的文字:“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谈,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闲者也。”闻一多在《庄子》一文里赞其是“极有情致的文字”。这份真情,也来自庄子对于人性初始本真美好的无限怀念,以及对乱世纷争,世人丧失本性却不知悔改的怅然若失。“旧国旧都”以喻人的自然秉性,即便是相去多年,杂草丛生,破败不已,甚至其真性已被尘垢掩埋了十分之九,但在蓦然回首的一瞬,也会被那醇美无邪的旧时风貌感动折服,为之畅然。 庄子对于浑浑噩噩的世人还是有一丝的悲悯和些微的期待,相信人内心的本来面目永远是真挚醇厚的,只是在纷乱倒置的社会现实的压抑下,逐渐为名利物欲所役使,真情真性被掩盖,而非完全丧失本性。人们只是不堪重负,不懂超逸而逐渐淡忘了,但内心深处时时充满了对自然本真的召唤和渴望,这才是最珍贵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道”也是如此,谁也说不清如何是道,道为何物,但它却存在于天地间,无时无刻无私地化生万物。真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可以说得清,道得明的,便不是真正的道。《则阳》篇末少知与太公调论“丘里之言”,其实就是在说道,从而又引出季真、接子论道之言,“季真之莫为”未免流于虚脱,“接子之或使”又显得太过指实。大道的要义也许正在这种虚实有无的分寸之间,而且并不期于人们的争论,正所谓“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秋水》)。“道”正是这“不期精粗”的精神本质,如果仅仅靠这样的面红耳赤,争论不休,不是只会越走越远吗? 道的化生功能之所以是道运行无碍,静虚无为,纯然自适,随顺自然,使得道永远存在于天地之间,无时无刻无私地化生万物,是因为道中之化可以当化解化育讲。道法自然,无形无状,无色无臭,恍恍惚惚,但道是真实存在的。一部《庄子》大道之行,“化”贯穿始终,故《则阳》一文开篇即讲则阳、夷节干禄楚王,楚王不见,又去问几近道心的贤德之人王果,王果对他们的行为没有当头棒喝,也没有讥讽,而是引出一个隐士公阅休。两相对比,如若则阳、夷节之流有自知之明,能不自惭形秽吗?这种教化方式巧妙自然,不动声色,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正体现了道家推崇的“化人”之道。所谓大道,便是“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大宗师》),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绵绵若存,如有真宰,藏蕴天地之间,充满了化生的力量,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作为万物本原,从来都是无声无息,行使着它化育万物的职责。而能够领悟大道的人也是效法这种“化”,不动声色之间,已让昏病不知所措的则阳如沐春风,醍醐灌顶,这就是“化”的力量。 我们经常所说的化解矛盾,是因为人在地球上生活,万事万物都在不停地运转,物质世界是由矛盾组成的,矛盾无处不在。人在物质世界生活的过程,就是不断化解矛盾的过程,旧的矛盾化解了,新的矛盾又不停地产生,如此不停化解矛盾,生生不息,推动着人类社会前进。倘若回避矛盾,害怕矛盾,消极避世,那就无法推动社会前进了。道法自然,随顺自然是道,劈木柴顺着木柴的纹理就容易劈开,如果横着去剁,不但木柴劈不开,还会剁成木屑,费力费神,事陪功半。化解矛盾就是化生,化生的方法很多,就看你如何正确掌握。掌握好了,就循道而为,无声无息使矛盾化解;掌握不好会使矛盾激化,无法调和时就发生械斗,乃至战争,流血牺牲,使不少生灵死于非命。社会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社会秩序遭到破坏。如柏矩到了齐国,看到罪人被杀,曝尸街头,便嚎啕大哭,他哭君王不懂“化人”之道,不给罪犯接受教化,悔过自新的机会,便一刀将罪犯杀了,一了百了。君王如果对犯罪之人只知道杀头,不知道以道化人,矛盾会越积越深,如此解决矛盾简单粗暴,国家岂能长治久安?杀了罪犯曝尸街头,其目的无非是恐吓众人,以此为戒。殊不知国君只看重人为,看重手中的权力,以善恶是非之心立荣辱、聚财货、横征暴敛,以手段百姓,只会人心大乱,作乱多伪。上善若水,人心若水,只有疏导流通,顺势而为,才不致堵塞不通。化人在于疏导,让犯有过错的人认识错误,心悦诚服,改过自新。 社会的教化功能历来都很重视,各级官吏在治理一方百姓时,还肩负着教化一方百姓的职责。官吏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民表率,与百姓同忧乐,造福一方。各级教育机构的设置,教育孩子从小学习知识技能,教化孩子学做好人,关爱众生,热爱大自然。国家司法机关对于犯罪分子除了强制惩罚其服罪服刑,主要教化他们认识自己的过错,争取宽大处理,早日解除刑罚,重新作人,获得自由的权利。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化犯罪分子,给他们悔过自新的机会,从而达到自化的目的。由观化到自化的过程,就是在化生的过程中由被动到主动的过程。大道之行,化生万物,化生使矛盾不断转化,不断和顺自然,万物就能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当今之世物欲横流,人从贪欲中得到至高的快乐,这是对道德文化上的“快乐”和“幸福”观念的极度扭曲。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有趋乐避苦的天性,但是,人类在趋乐避苦中包含着对“苦”和“乐”的价值判断。中国古话说“君子谋财,取之有道”,如果说“谋财”是人的天性,那么“有道”便是道德价值的标准。但是,这种道德标准的约束力,在一些人的眼里越来越小。这是因为拜金主义泛滥,信仰危机,传统道德在人们心目中悄然引退,人生观、价值观发生根本变化,当下人们最普遍的信仰是权利和财富。人无信仰则躁,家庭无信仰则变,在金钱主宰一切的社会中,人变得轻飘飘的,亲情都变得微不足道。人们目标肤浅,人格轻浮,一边在法律、祖宗面前发誓,一边偷偷地做着违背誓言的行动,誓言对金钱信奉者来说,就是如何获得金钱的一种辅助手段而已。故在公众面前信誓旦旦,为人民服务不惜肝脑涂地,为党和国家的事业甘愿赴汤蹈火,奉献一切。可是言犹在耳,私下却大搞权钱交易,疯狂敛财,阴阳两面,人没有做人的道德底线,就做猪狗不如的事情。 人没有信仰生活就没有目标,就没有敬畏之心,我行我素,作奸犯科心存侥幸。他们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才智,总以为自己做的坏事密不透风,瞒心昧己无人知晓。没有信仰,没有道德,没有敬畏之心的人就迷信暴力,杀人越货,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对金钱的过分贪婪索取,不惜破坏大自然,背道而驰。沉湎于物质索取,财富享乐中就不自省,焉能自化?大道化生万物,可这类人很难化生,因为他已是物质的奴隶,心中充满了物欲,透不进一丝阳光,冥顽不灵,只能接受天谴或党纪国法的惩罚。 《则阳》篇在于窥探性命之精义,阐发道体之神髓。刘凤苞在《南华雪心编》中说:“《则阳》一篇,乃杂篇内鞭辟入里,剥肤存液之文。”且作者以其“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的逍遥笔法,看似毫无章法,忽然而来,忽然而去,确实大笔若椽,深入浅出,剥皮剔骨,将道术的精粹之义诠释出来。借喻旧国旧都,醒出本性,丘陵草木之缗,蔽目者十之,而一隙之明偶窥真境,亦犹逃空虚者,聆足音而色喜。一触于耳而情不自禁,一接于目而神与相迎,说来俱切理餍心,爽性疏照。下句又追进一层,词义十分警策,而用笔更宕漾有姿。十仞之台,超然物表,既非丘陵草木之所能蒙蔽,悬于众间,俨若旧国旧都之足供眺远。庄子妙文阐发大道精义,今之沉湎于权利金钱,神魂颠倒之徒;只知索取,唯我独尊,肆意破坏大自然,不知收敛收手的狂妄之辈能不省而自化乎?倘若有一丝一毫觉悟,《则阳》大意不啻警示妙文,算是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不负庄子论道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