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诸子之宗室也。”
在庄子那里,水是浸润于生命当中的,生命源于水又生活于水之中,如同万物源于道又归于道。
道不可以言表,所言者非道。同样,水之于生物也是不可离的,它不仅是所有生命得以维系之资,也是众多生物的生存环境而融入到它的生命中。
庄子用他的智慧,告诉我们:
对待生存资源的水,要“知之”,“用之”,“防之”。
对待生存环境的水,要“安之”,“忘之”,“拒之”。
对待道之化身的水,要“师之”,“鉴之”,“法之”。
庄子三种不同视角的水,寓意人生不同的三种境界。
庄子在《达生》篇中
给我们讲述了“津人操舟若神”的故事。
有一次,颜渊发现在一个波涛汹涌,
水很深的地方,有一个船夫撑船的技艺
极其高超,非常精妙,
简直就是“人船一体”的样子。
颜渊就去问船夫:
“把一条船撑得那么好,达到人船合一的境界,
这是可以学到的吗?”
船夫说:“可以。善于游泳的人,
他的很多技能需要训练,
但像我这种专门潜水的人,
即便从来没有见过船,
也能够随便就把船撑得很好。”
颜渊听完不是很明白,
于是回去问孔子。
孔子说:“善于游泳的人
在训练出很多技能之后,他们就把水给忘了。
把在水中之游当成履平地一般。
因为忘了水,所以不会害怕水,
从而技能就发挥得很好。
而那些专门潜水的人,
他心里不是忘水的问题,
而是就没有水——虽然他们也会翻船,
船翻了自己掉进水里,但是他们毫不在意。”
在个体层面,庄子指出,
人若能合“道”就应忘却世俗外物,
好比潜入水底却呼吸不窒。
“至人潜行不窒”,也是因为
“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一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善于游泳的人能够在水中如履平地,
甚至操舟若神,得益于
他将金钱、成败、名誉这些
蒙蔽本心的外物抛之脑后,
只展露自性,全身心去
感受水、适应水,
表现出来就好像忘记了水的存在。
至人将自我置于适当的位置,
藏心于循环变化的归结处,
神游于万物的根源,
专一本性,涵养精气,融合德性,
所以能潜入水中而安然无恙,
其中传达的是对自然的通达,
是生命与自然交融无碍的境界。
人生就像行走在海里的船,
所有的经验在海啸面前都是空白。
若你觉得只有一个老船长就已足够,
或许下一场海风
就能将你席卷到海的对岸。
若你以为抱紧经验
就能在这个社会如鱼得水,
殊不知,溺水者不乏善游者,
堕马者亦有善马者。
死抱经验只会让人
固步自封,寸步难行。
把心清空,
才有富余的地方盛放幸福。
“忘水”是一种境界,对于人生而言,
自我应具有相对于
世俗外物的优先性和超越性,
一旦将自我本性迷失,便会有“窒水之险”
———“丧己于物,失性于俗”。
当真正做到关切自身的存在,
展现本真自性,
方能“不以物害己”,
坦然地面对人生的潮起潮落,
处变不惊、宠辱皆忘。
庄子在 《大宗师》里,为我们讲了
一个“鱼相忘乎江湖”的故事。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大宗师》
庄子以鱼在水中畅游来比况人在道中。
江湖浩瀚,鱼在其中优哉游哉,
彼此相忘,恩断情绝。
有水,鱼便能“出游从容”,
享受在水中自由遨游的快乐。
不过,一旦泉源断绝,河湖干涸,
鱼儿们便只能在陆地上共渡危难,
共图生存——吐沫相濡,呵气相湿,
互相亲附,但比之在江湖中
优哉游哉、独往独来的生活,
真有天壤之别。
在社会层面,庄子认为应当
泯灭以礼义为代表的伦理道德规范,
“相忘江湖”是庄子理想中
人与人的关系及人与 “道”的关系的总括。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在庄子哲学的语境
下象征着以礼、义为原则、规范,
彼此关照的生存方式,
是“誉尧而非桀”价值观的具体实现。
然而,庄子认为,人的本然真性
应当是合乎自然、顺乎于“道”的,
礼、义是刻意人为。
甚至是对无礼、不义的强调,
不仅不是对人性的保护,
反倒是对人性的戕害。
当然,在向度抨击礼义规范
不是庄子的根本意图,
庄子着力强调的是以天然之性通达大“道”。
如同涸泉之鱼,比起处于不适于自身的陆地,
靠一点唾液维持彼此的生命,
不如游弋在江湖之中,自给自足,
甚至忘记身处水中,适水且自适。
庄子以鱼喻人,
以鱼水交融隐喻人回归本真。
一方面,忘却、超越礼义规范,舒展自性;
另一方面,甚至连以 “道”为原则、
以自然为指南的意识也全然忘记,
只率性而为,合乎天然,“两忘而化其道”,
回归生命自性的真实、肯 定、积极的存在意义。
“鱼相忘乎江湖”,
就超越了失水的局限性,由物及人,同样,
人只有彻底摆脱对有限现实的依托和羁绊(“有待”),
才能自由遨游于无限的天地之间(“无待”),
优游自在,无牵无挂,一任自然
——这就是逍遥游的境界!
庄子第三个故事是关于河伯和北海若。
河伯就像是一个很执着的人,
而北海若则好比他的灵魂导师。
他们的对话,又好像是
一个现在的“我”,
正与一个未来的“我”进行对话。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秋水》
故事说的是秋天下雨,黄河水高涨,
从两岸及沙洲之间望去,连牛马都分辨不出来,
河面浩荡宽阔。于是,河伯就认为
天下的美、天下的壮观都是
自己第一,无人可及。
然而,当河伯“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
东面而视,不见水端”,
他改变了自己欣然自喜的面容,
转而“望洋兴叹”:如果不是见到大海,
我就“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这时,北海若就对他讲述了“井底之蛙”的故事。
河伯接着问:
“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
我可不可以认为毫末最小,天地最大呢?
北海若回答:“否。夫物,量无穷,
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是故大知观于远近,
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
意思是说,整个宇宙中
所谓万物的数量是无穷的,
时间永无止期,得失是没有一个定准的,
终始也是无常的。
而那些得道之人,
既能看到远,也能看到近。
这里所说的“终始无故”,
从字面上看,“故”就是缘故的“故”,
其实是通固定的“固”。
所谓“终始无固”,是讲终而又始,
宇宙是不停地变化的,没有止期。
这就是庄子的变化观。
人生有如白驹过隙,
四蹄腾空,变化是追不了的。
在庄子看来,万物的量、时序、得失、
始终皆无上限和下限,
当认识到它们的阈值是无穷之时,
就会破除对待万物的感性执着。
后来,他们又进入第三次对话。
河伯问北海若,那么,可不可以
说“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呢?
毫末虽小,还有形,小到无形,算不算最小呢?
比天地还大,大到没有边界,
可算是至大吧?北海若答道:
“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此时,北海若已忘观念上
物之长短、多寡等量化的差异。
进而,北海若提出“以道观之,物无贵贱”的观点,
即当上升到绝对的、永恒的“道”这一层面,
万物的好坏、贵贱等
价值判断的差异也随之消亡。
在思维的层面,庄子直接借助《秋水》中的
拟人化的水域环境———
河伯与北海若的问答
阐述“万物一齐”的理念。
世界就好像是一个圆,永远是相互转换的
走着走着又走回来了。
从大道来看,贵贱都是反复转换的,
如果把人生所做的决策,
放在终极层面来看,是无所谓好坏的。永
远不要用当下的成见去束缚自己。
从忘水之大小开始,舒展自性即与 “道”、
与万物相感通,忘万物观念上的差别对立,
终体悟“万物一齐”的境界。
庄子留下的寓言故事,
几千年来,如流水般,汩汩地尽日流。
初看像悲观,其实是乐天的。
初看像淡漠,其实是恳切的。
初看像荒唐,其实是平实的。
初看像恣纵,其实是单纯的。
这水,千变万化
是庄子视界中
自性展现
的重要环境。
愿读罢这篇文章的你,
也能抛开缠绕生命的种种束缚,
保留最真实原初的本性,
以自性定义自我,
齐万物,
通大道,得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