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施与庄子是知己。
两人时常因生活中的一些琐碎小事展开辩论,诸多深刻精辟的哲学思想便在舌战中迸射而出。
后来惠施病故,庄子十分伤心,某日,他路过惠施的坟前,触景生情,朝身旁人讲了个故事:
“曾经有个楚国人捏泥巴,鼻头溅到了一点污泥,他便让身旁的搭档,一位叫做‘石’的泥匠来替他削掉。石大斧一挥,轻描淡写便将那一点污泥削掉,而身前人的脸上,半点皮毛都未被剐蹭到。”
这件轶事传到宋国国君的耳中,他招来这位泥匠道:“寡人想看看你的绝技。”
石说:“我确实能削掉人鼻上的污点,但是,我那位施技的搭档已死去很久了。”
故事讲完,庄子喟叹道:“自从惠施死去,我便没有了施技的搭档,无法再论辩了!”
他转身朝惠施的墓碑一拱手:
“我虽居于茫茫人海之中,却比你躺在这里还孤独!”
原来逍遥如庄子,也会被孤独所扰。
对此曾有人笑言:“庄子他老人家晚上睡觉时,会不会后悔远离仕途离群索居,毕竟第二天还是要揭锅啊!”
孤独是生命的本质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
庄子主张以天为宗,以德为本,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不傲视万物。
他认为所谓孤独,是不为物役,超脱了死生、世俗、自我等一切外围拘束的生命本质。当解开这些身外的羁绊,人的精神就能与宇宙相联,不再是物的奴隶或欲的工具,生命的痛苦也能得到消弭。
曾有人说:
“我们翻山越岭,忙着与路人交友,以为生命会因此变得丰富,直到某一个转角与自己邂逅,才突然明白:走遍世界,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条走回自己内心的路。”
这句话力透语背的意思与庄子的思想不谋而合。生命的本质是孤独,我们行走于红尘陌上,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相伴无数岁月,但终有一天会在某个渡口离散。
陶渊明远离仕途,避世于田园。他看透生命的本质,将自己放逐到绝处,走得异常彻底,没有丝毫藕断丝连。他摆脱雍容华贵的俗世生活,犹如一只笼中倦鸟回归了树林。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真正地领悟到了生命回复本性的快乐与幸福,在孤独之中卸解生活的重荷,安放疲累的灵魂。
王维三十岁便状元及第,在官场上平步青云。随着盛唐衰弱,“安史之乱”爆发,他遭受了牢狱之灾,从朝廷上卿瞬间沦为了阶下囚。那一刻他忽然看透了生命的本质,明悟到一切外物,皆是劳形之拘束。
几经周折,他保全了性命,至终南山隐居,过起了如僧人般的苦修生活。这才有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的人生状态。
孤独使人强大
“独来独往,是谓独有。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庄子在宥》
独来独往,是一种高贵的人生品质,它让人与自我和解,让人变得愈来愈强大。庄子终其一生,都在贯彻这种思想,超越有限的存在,追求一种极致的孤独,以致于获得真性,登临形而上的道境。
作家刘同从小极为自闭,他回忆起高中的时光,自己仿佛像一个隐形人。男生们打篮球,他只有帮忙买水的份。同学们课堂讨论,他想插嘴,却总是无人理。
他回到家,与父亲也几乎零交流。他每天写完作业便开始看电视,不是不睡觉,只是想等着父亲回家说上几句话,可在父亲眼里他却成了个“怪人”——
成天看电视,电视节目没有了竟还在继续看。
直到有一天,他猜测,痛苦的肇事者,也许不是他人,而是自己。他开始审视自己,尝试做出改变,努力学习。随着成绩的提高,他终于获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尊重。
他说:“
那个时候
,我真的不想笑,我想哭!
”
时过境迁再回首看,他明悟到那些孤独实则是无形地自我成长。经历过孤独,才能有新的力量诞生。“
你的孤独,虽败犹荣!
”
《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兰德本是伦敦的政权经纪人,拥有和谐美满的家庭。然而他忽然有一天抛妻弃子,只身去了巴黎,开始画画。在那里,他几乎不与人交流,过着仅称之为“活着”的生活。
他不停地作画,想画出理想中的画作。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他开始追求极致的孤独,离群索居,最后甚至孤身前往人迹罕至的海岛。
他最后患麻风病而死,死前瞎着眼,在所住的木屋四壁上画下了魔幻、奇妙的,犹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画作。
别人只看得到脚下的六便士,他却完全不顾,孤独地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
思特里克兰德本的画
金庸笔下的周伯通成天嘻嘻哈哈,过着特立独行的生活。群雄争得你死我活,他却逍遥自在地从全江湖路过。
欧阳锋用诡计逼他跳海,他却骑上巨鳖,于汪洋上快意地遨游。黄药师为了《九阴真经》打断了他的腿,把他囚禁于桃花岛十五年,他却创出了左右互搏,自己与自己玩。
他从独处中,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回归了心灵的本真。
纵观古今,横看中外,但凡成功的人,总有一段孤独自处的困难时光,他们那时候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雨,在雨霁时解开了所有外在的枷锁,得见彩虹。
庄子追求无己、无功、无为的“道”。其本质是让心灵摆脱一切外在束缚,回归纯粹的、内外合一的自由。
逍遥如庄子为何会被孤独所扰?
这其实是个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孤独,才会超然物外,达到逍遥的境界。
其实,人生若有可施技的搭档相伴固然很好,但那可遇而不可求,甚至既不可遇也不可求。。
茫茫人海中,可求的唯有自己——
你要俯下身去,朝幽暗深处的自己伸出手。
文/扒拉文史